第两百三十九章 倒霉孩子喝一壶

　　大军从应天出发之后，基本顺着长江逆流而上，一路上均由所经州府安排后勤，平均一日可行进两百里以上，在出发的第五日傍晚就已经抵达千里之外的武昌府外围。

　　在此处接受了湖广布政使司和湖广都指挥使司组织的大规模补给之后，开始沿江汉平原往西北而行。两天后于襄阳府追上了湖广都司就近调集的两万大军及相应的补给，不过这两万湖广军大多是步兵，难以跟上京军的行军速度。

　　耿炳文在襄阳府休整一日之后，当机立断决定将大军分为两路，由京军和湖广调集的三千骑兵卫先导，直奔汉中府。后续步兵护送后勤辎重，沿汉江缓行，同时留下了湖广都司派出的一个卫指挥统率后军。

　　又经过五日的狂奔，大军终于抵达此次平乱的大本营，汉中府。

　　一万余铁骑、超过四万匹战马，沿着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摩挲的光滑青石道路，抵达古城汉中的时候，可谓是声威震天！

　　虽然经过长时间的急行军之后，大军的盔甲旌旗不再光鲜，可威势却是更胜。何况此地也承平日久，哪怕是时不时有些闹事的刁民之类的，也不过就是几千步卒的事情，上次出现此等大规模的精锐骑兵队伍，怕都是宋元时代的事情了。

　　大军于城门外勒缰驻马，当地官员也早得到消息，纷纷在城门处恭迎。其中自知此次罪责难逃的汉中府知府自动将乌纱帽放在身前的托盘中，那个光着膀子，看起来像是括斯“负荆请罪”的大汉，想必就是被泥腿子打得鼻青脸肿的汉中卫指挥使了。

　　“哼！”耿炳文根本对这些人不予理会，冷哼一声拨马便走。那边也早有见机的官员从地上爬起来给这位长兴侯、征西将军牵马领路，可以说是求生欲望非常强烈了。

　　“尔等牧守一方，不知报效朝廷、报效圣恩，该当何罪！”

　　耿炳文一言不发就领着军官团径直去了汉中卫指挥使司衙门了解战况，自然也得留下人善后。而油滑至极的徐大少，不管是从性格，还是从身份上来讲，自然是善后的最佳人选。

　　众人在路上也已经商议完毕，虽说汉中相关县州府的官员、卫所军官，肯定是要被追责的，但一来朱元璋并未直接将此事交给他们，二来为了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平息叛乱，他们这些知情官员的配合也是必不可少。

　　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讲，大家一致的意见是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怎么给？他们会不会因为必死无疑而自暴自弃，甚至干脆干出点儿什么傻事？怎么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又怎么解决不能给他们太多承诺的问题？

　　总体商议下来，最终愉快地决定唱一出红白脸的大戏，这白脸的难度不低，主要是必须自然地给他们施加压力，但又不能操之过急将他们给逼死了，这种重担自然由主帅耿炳文担任。而红脸这个角色，大家一致推举由身为平叛副总指挥的徐大少来担任。毕竟一来他虽只是两大副总之一，但实际地位比赵骧高很多；二来，他的脸皮、智商等各个方面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许，非常适合这个难度不低的工作。

　　也因此才有刚刚这一幕。

　　“其他众人，还不赶快去大将军行辕汇报乱情，跪在这里干嘛？！你们两个便是汉中知府与汉中卫指挥使咯？”徐钦先是明呵斥，实指点了众官员，将他们打发走了，这才对着跪在当头，打扮最奇怪的二人询问到。

　　“正是罪员！罪员办事不力，以致民变愈演愈烈，甚至惊动天子，罪该万死！”还是文人更能说会道，这汉中知府毕竟混到了一府之首的位置上，自然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位披甲的年轻人，绝对是一条极大的大腿。

　　虽然他们只得到了长兴侯耿炳文领军前来的消息，徐钦也身着甲胄，看不出具体的品级。可之前看他们行军的情况，此人分明就是紧靠于耿炳文身旁。之后耿炳文拂袖而去，他不经请示就能擅自做主留下，这地位就更不一般了。

　　“好了，本官知道此事不能全怪你们，然长兴侯征战多年、功在社稷，此番劳师而来，有些不近人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你们先随本官来吧！”

　　“卑职（下官），多谢恩典！”

　　徐钦带着两人，直接去了汉中知府衙门，也表露了自己的身份。

　　二人听后不禁大惊，连忙又是行礼。虽然他们远在千里之外，但魏国公府大少爷乃天纵奇才，以及诸多的传奇故事他们也有所耳闻。尤其重要的是，这位小爷可是号称当今圣上面前的第一红人，若是他真肯帮忙，这条小命应当是能保住的。

　　而且从徐钦实际上执掌锦衣卫，加上刚刚的在耿炳文面前也能自行其是的情况来看，他显然是拥有极大的权限，传言也应该是靠谱的。于是两人心中刚被耿炳文一盆冷水浇灭的希望之火也就重新燃烧起来了。

　　“总之，此事还有待进一步的调查，本官这次来正是为了此事，锦衣卫这边也会很快就有眉目。另外，现在圣上也还未有任何表示，想来这其中之意你们也该明白一二吧！？”

　　“卑职（下官）明白，多谢小公爷！”两人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命问题，一听徐钦这样说，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首先第一件事，知府…”

　　“下官林轩。”汉中知府倒也不是蠢人，马上意识到这位小爷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呢。

　　“嗯，林知府，你接下来就要负责大军的粮草及转运。要怎么做，相信你应该明白…”

　　“是！下官明白！”

　　“另外，你还要组织地方官员，尽量安抚流民，适当放出官仓粮食，组织人手建造临时安置点，切不可再有一个流民加入乱军！”

　　“可是…小公爷，这，这官仓粮可都是…”

　　“蠢货！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自己最大的罪责在何处么？！”徐钦听他这么说，简直肺都要气炸了。他身上所穿的，虽然已经不是沉重的文山甲了，但也是有护手的真正战甲，这用力往桌案上一拍，声势不比惊堂木差多少。

　　“乱军因何而起？若是丰衣足食，谁会从贼作乱？！若是尔等早日将灾情上报朝廷，而不是死板地照常收粮纳捐，何来数万贼人？百姓食不果腹，被迫从贼作乱，还不速速安抚，那我朝廷大军剿灭一批，又滋生一批，仿若野草一般，何时是个尽头？！难道要将百姓全部逼反，然后杀光么？！”

　　这些读书人，有时候还真是迂腐。当然了，或许也是跟名为阶级立场的屁股问题有关，反正不是什么饿死人的大灾，若是报上去，非但没有好果子吃，反而可能惹上一身骚，不如假装没看见。

　　这种基础立场延续下来就变成了，朝廷出动大军雷霆剿匪，最优先的自然是保证大军的粮草供给，至于那些逃难的泥腿子，谁知道是饿死的、冻死的还是被乱军杀了的？

　　大致明末的时候，对于西北民乱也是采取的这种治理思路，才会导致农民军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扑灭一茬又一茬。

　　“是是是，下官糊涂，下官明白！可这大军…”这个道理并非是有多难懂，关键还是看朝廷上下的执行力和决断力，既然徐钦这位大佬都这样说了，林知府当然是马上应承下来。不过顺便自然是要先推卸责任的，区区一个汉中府，官仓里面的储备粮就难么多，本来供应大军就很吃紧了，这下还要赈灾，他肯定是玩不转的。

　　“放心，湖广已经筹措了一批粮食，正经汉水运来，估计足够三万大军一月之需。而蜀中、西安两路人马的粮饷，也已经安排下去由各布政使司承担。另外，视剿匪进度，后续也还可继续筹措，还用不着你汉中府一力承担！不过作为剿匪主力所在，汉中府将是本次进剿的根基所在，大军粮饷的储备，你可得上点心！”

　　“下官明白了，明白了。”林知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对了，再给你提个醒，大军军需的仓储、运送，都需要大量的民夫，你可直接从流民之中加以组织，这也算是以工代赈。”

　　“是是是，大人英明，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有这个五体投地的功夫，不如马上去办事！”徐钦安排完大致的工作，马上就将其轰出去了。当然，这些事虽然肯定是下放给了以林知府为首的地方官，可徐钦肯定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所以事先安排好的锦衣卫也跟着去了几个，以做监督之用。

　　“下面就是你了。”

　　“是，卑职黄镇忠。”这位汉中卫指挥使虽然是个武官，在这种事情上反应稍慢一拍，但有林知府的珠玉在前，他也很快搞懂了目前的形势。

　　“嗯，黄指挥使，你们汉中卫现在还有多少人马？”

　　“回小公爷的话。我汉中卫本是汉中守御千户所，自洪武十二年升为汉中卫之后，虽经多次补充，可人员一直比较紧张，至洪武二十八年末的清点，战兵人数亦仅有四千三百零九人。二十九年初，接到沔县知县禀报，有贼人聚众作乱，卑职曾派一员千户，领五个满编百户所之战兵前往征讨。谁曾想，贼人竟多达两三千之众！我卫官兵虽力战将之打退，可也战死、重伤两百余人，后来又经两次进剿、略阳之战、沔县再战，前前后后战兵损失一千八百余人…”

　　“也就是说，你们汉中卫现在的可战之兵仅剩两千人？”反正徐钦也没指望汉中卫的官兵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不等他强行解释下去，就打断了他。不过这汉中卫的现状也确实有点儿超出他之前的估计就是了。

　　“是，不过卑职陆续从余丁中又抽调了一千五百余人…”

　　徐钦连忙阻止了他继续讲下去，这卫所余丁，说好听点儿叫“预备役”，说难听点实际上就跟普通的农民没什么分别。临时抽调上来，除了充数之外根本没有半点儿用处。

　　“原本还想让你们汉中卫将粮草押送之事负责起来，谁曾想你们竟已经是这番惨状了。算了，你们接下来，就将兵卒新旧搭配，拆分成小组，配合各县府的流民安置等事务！不得有误！尤其是不可再激起民变！违者立斩！当然，若是办得好，本官自会向圣上禀奏！”

　　“多谢小公爷，多谢小公爷，卑职一定尽心竭力！”黄指挥使当然明白，这话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一句，所以也马上就跪了下去。

　　“好了，本官再问你，你们既然交战多次，那贼寇的情况你自然是清楚的了？”

　　虽然耿炳文带走了其他的汉中卫军官，肯定也会问起相关的问题，但黄镇忠作为一卫指挥使，不管是从高度还是从智商来看，都极有可能知道一些关键信息，既然耿炳文要将其晾起来，那徐钦自然也是要问一问的。

　　接下来再综合其他军官提供的消息、锦衣卫方面的消息，才能对贼军有一个基本清晰和客观的判断。

　　黄指挥使接下来就将其与贼军的数次交手得到的情报和盘托出。除了第一次以为是普通的民变有些漫不经心之外，接下来和贼军的几次交战都是他亲自指挥的。根据他的说法，这伙人本质上还是普通的农民军，装备基本上就是以私藏的刀剑和粗制的竹木长枪为主，少许弓箭也都是劣质的猎弓。装备情况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不过其攻破徽州之后，徽州城内有少许火器，在最后的沔县之战中，也曾有过使用，只是他们缺乏训练，使用效率极为低下罢了。

　　另外，乱军目前虽号称十万，不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充数的，就连竹木长枪估计都没有配齐。当然了，其中算是“精锐”的大致有两万至三万，这些人有基本的兵器保障，也经过了一定的训练，不过和官兵相比依然差距极大。

　　总体看来，这伙人除了胆子特别大之外，也就是一帮非常普通的农民乱军，若不是仗着人多势众，怕是连周围的地方卫所都打不过。现在正规的剿匪大军已经抵达，只要自己这边没有什么大的差池，覆灭只是迟早的问题。

　　其中唯一一个引起了徐钦注意的消息，还是这个金刚奴。根据黄指挥使所言，此人虽不知确切的出处，但武艺极为高强，至少徽州和略阳两县的失陷，都是他亲自带人夜袭得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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